六、落空
风天逸醒来的第一句话是:“我要离开这里。”
白庭君不急也不恼:“你还要回到那个金丝笼?”
“我不回去。”风天逸斩钉截铁,“但是我也不会呆在这里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这里没有我待下去的理由。”风天逸说话间已经下了床。
“你又能去哪儿,倒不如留在这里,再从长计议。”
“我不想离了一个牢笼,又进另一个。”风天逸冷冷道。
白庭君没有立刻接话,他冲门口唤了两声。不一会儿两个丫鬟进来,一人拿了一个精致的铁盒子来,另一个人端了沸水放在桌上。
白庭君起身,将风天逸扶到桌边坐下了,便拿了丫鬟递过来的茶箸,往茶末里加了点水仔细“调膏”,调毕,拿起茶瓶慢慢倒了沸水,击拂一番,只见茶面上银粟翻光,沫饽汹涌,如皑皑白雪。
“上好的茶末,前天才进的货,你尝尝。”白庭君将茶递给风天逸。
风天逸没有接:“白公子不必再兜圈子了。”
“看来你并不相信我。”白庭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“初见之人,何信之有?”
“我若说我留你没什么特别的目的,只是希望你养好伤,治好病,你怕是不信。”
听到“治好病”时,风天逸的眼中闪过讶异。
“你瞒得了别人,可瞒不过我的婢女彼岸花,你的腿根本不是外伤所致,而是毒性所由。”
风天逸垂下眼。
“我的腿早就没救了。”
“你这是何苦?”白庭君道,“罢了,既然你不肯信我并无所图,那我不如告诉你一个一定要留下来的理由。”
风天逸闻言看着他,白庭君趁机把茶杯递到眼前:
“先喝茶。”
风天逸只好喝了一口,果然清冽醇香,是极好的茶。
“因为,羽还真也在这儿。”
白庭君不紧不慢道。
向从灵已在墙外来回走了一百八十二圈。
他是个影卫,还是最末等的那种,一个多月前刚刚进来的。
其实他武功很好,只可惜家里太穷,父母早死,竟没个投奔处,只好来了这风雪山庄做护卫,不料,庄主在见识自己精湛的武艺之后,毅然决然派了自己来守卫这么一个……
破庭院……!
好吧,破虽然不算破。
可是自己一身武艺完全无用武之地!别说那阵法机关了,守护这里的像他这样的武功高手还有不下十个,哪有人进得去?
他也是不久前才了解到这里住的居然是前庄主的儿子风天逸,于是关于“这破庭院有什么好守备的”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,然而更多的疑问又冒了出来,例如庄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侄子变相软禁严加防守?又例如为什么在最该戒备森严的晚上守卫却被撤掉?鉴于无人解答,也只得都闷在心里,多做事少说话,何况他并没有可以倾吐的对象。加上这些疑问不过是使庭院添了一丝神秘色彩,而他几乎都没怎么见过这里面的少爷。
一定要说的话他其实见过少爷几面,不过是隔着老远的距离,因为少爷的活动范围实在不大,最远也就到那颗光秃秃的树旁边了。
走完两百圈,他决定歇一会儿,他歇息的方式是飞上其中一棵树,斜躺着望向庭院,庭院此刻一片寂静,想必少爷在书房看书,或是还没起床,运气好的话便可以看见他出来散步。这是他无聊的消遣,这里除了其他神出鬼没的影卫,连只鸟都见不着,除了婢女倩儿,少爷算是可看的活物之一,还是赏心悦目的那种,就是可惜腿脚不便,令人惋惜,像是发现一件精美的瓷器上有了裂纹一般。
是谁毁了这瓷器呢?
他百无聊赖地斜躺着,直到日头到了最烈的时候,才意识到倩儿一直没有出现,按理说,她应该服侍少爷起床了,或者也该去领午膳了。
向从灵从树上飘落下地,由于他也无法进入庭院具体查看,于是决定向庄主报告此事。
风刃几乎未等向从灵说完就立刻出门奔向庭院,全然不顾自己正和雪凛商议着事情。
雪凛脸色一暗,立刻跟在后头前去。
向从灵走在最后面,心中却是忐忑又有些兴奋。
上个月遭遇刺客事件时,恰不逢他轮班,因此他赶过来时,刺客早已被制服,而少爷被庄主拉到一边,似乎在说着什么,被狂怒的庄主否决了,下一秒婢女出来半拉半拖地把少爷扶进了房间。
这么刺激的事情难得碰上一回,结果还没开场就收了尾。
百无聊赖,他感到百无聊赖。
今天好像又遇上事情了。
他走到院门口时,庄主已经进了房间。阵法暂时关闭,于是他赶紧跟了上去。
屋子里没有点灯,门被打开,太阳的光线照出了地上一具尸体。
他跟进去时,才看清地上的人是倩儿,目眦欲裂,嘴唇紫乌。
只听庄主冷笑一声:“他可真有能耐,这种情况下都能弄到毒药。”
他?少爷?是少爷做的?
雪凛嗅了嗅道:“闻起来,似乎是云花粉。”
风刃把向从灵和当值的其他人派去各个房间搜寻风天逸,又唤了其他影卫前往各个路口。
雪凛道:“应该不大可能是自己跑的。”
风刃的脸色很寒。
“只是究竟是谁,能躲过这么多双眼睛潜入这里?”雪凛继续说道。
“对于普通人不可能,可对于通晓奇门遁甲的高手来说,反过来利用阵法障眼是轻而易举的。”
“当世之人除了庄主,我想不到另一个如此精通机关之人。”
“一个月前羽还真差点就做到了。”
“难道又是羽还真?”
风刃摇头:“他受了我一掌,只剩了半条命,就是侥幸活过来破了阵法,也无法带走风天逸。”
“那还能有谁?”雪凛道。
风刃没有说话,他走到房门外抬头望了望,太阳依旧那么毒。
“除非,他找到了帮手。”
“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,庄主尽管吩咐。”雪凛恭恭敬敬道。
“你在官府很有些交道,你去疏通一番,务必在傍晚之前在各个城门处安插上我们的人。”
“是。”雪凛道,“属下先行告退。”
风刃略一点头。
雪凛很快走出了院子。
风刃神色不变,在原地呆了半晌,他突然转身右手出掌,打在门框上,门框立刻缺了一块。
他没有用内力,因此指尖有血在淌,但他已然不在意了。
“羽还真在这里?!”风天逸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。
“没错,不然你以为我如何破得了那机关?”
“他怎么样?”风天逸问道。
“他很好。”
“他的伤也好了?”
“差不多好了。”
“他为什么不来见我?”
“你的问题有点太多了。”白庭君道,“你先回答我的问题,我再回答你的。”
“你有什么问题?”
“你对那婢女讲述的时候,为何要隐去早与风刃相识一节?”
“有什么可提的,结果不都一样?”风天逸的语气变得冰冷。
“不一样,”白庭君摇头,“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他当时不知道我是谁。”风天逸只说了这么一句,便任白庭君如何再问,都不肯再答。
“羽还真人呢?”风天逸问道。
“他……”白庭君迟疑了一下,“他不肯来见你。”
“为何?”风天逸几乎激动起来,又克制住了。
“他自有他的理由,你不用再问了。”
“好!”风天逸起身,“他不来见我,我去见他!”说着便朝门外走去,白庭君并不拦他。
彼岸花正端了药来,见状要拦,被白庭君制止道:
“让他去。”
反正有些事情,总要解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