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姬克哈

*“旧梦太美只能半醒，怀念撑着倒塌的心”

二、半醒

 

风天逸还在神游，倩儿已经拿了扇子回来，自己脸上挂着汗，却忙着给自己使劲摇着扇子，一边叮嘱：“现在有没有凉快一些？快吃吧。”

他微微一笑，依言拿起饭碗，开始吃饭。

倩儿见状，总算放下心来。

最热的日头来了，风天逸呆在房中不免困倦，便吩咐倩儿拉好帷帐，关了门，自己躺在床上打算睡个午觉。

以往像这样的夏日，不管多热，自己肯定是坐不住，更是不会睡午觉的，寻了几个朋友，去了那池边河里，管他三七二十一跳下去痛痛快快地戏水一番，比什么样的避暑办法都有用，或者是去到后山树荫最蜜处，摘了野果子来吃，在树下乘凉，彼此之间恣意谈笑，十分悠闲，再想到与朋友四处游历……

以往，以往离现在有多远？

自从那一天起，算到今日也不过才十个月。

为什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？他的那些朋友，那些安逸无忧的日子，属于他的一切……都被剥夺了。

都被这个男人，剥夺了。

他沉沉睡去，睫毛如扇，随着眼珠的转动一颤一颤，似乎是在梦里梦见了往昔，好久没有露出过微笑的脸竟然洋溢着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东西。

却有泪珠划过带笑的嘴角。

白而修长的手指将眼泪拭去，睡梦中的人浑然不觉，似乎已经沉醉在梦中，只愿永远不用醒来。

“羽还真……”

还沾着泪水的手一僵。

坐在床头的男人一动不动，宛如雕塑，许久才起身。

他出门的时候，倩儿还立在门口。

“做得很好。”他对倩儿这样说了句，转身就走了。

倩儿欠身行礼，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出了院落，心中吊着的一口气才落了下来。

方才她去找扇子时，寻了几个房间都不见，想是立夏不久，还没有拿出来，就出了庭打算去库房里寻，不想竟在半路遇到了庄主。

她急忙跪下行礼，眼角余光只看到一方水蓝色的衣角。

自从刺客事件后，她还是第二次见到庄主，她头埋得极低，不知为何，眼前之人就是有种叫她害怕的气势，尽管他还什么都没说，什么都没做。

“起来吧。”淡淡的一句。

她起身，仍是低着头。

“他……少爷怎么样了？”

她恭恭敬敬答道：“少爷极少出门，每日不过在房里看书习字，今日倒是出门晒了会太阳。”

“用过饭了吗？”

“还未，少爷说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，我就来找扇子去给他扇风。”

“你拿这一把去。”一把折扇被递了过来，“这扇有宜人安神的作用，吃完后，也该好好睡一觉。”

倩儿想起少爷略重的黑眼圈。

她接了扇子，正要走时，那人又叫住她道：

“还有其他情况吗？”

倩儿迟疑了一下，说道：“今早替少爷更衣时，我见他脖子上有些淤痕，就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……”

“他怎么回答？”

不知为何，倩儿感觉这句话带着一股寒意，难道庄主发怒了？

“少爷说是遇了鬼压床，说改天请人做场法事就好了。”她心中忐忑，担心是不是自己失职了。

那人闻言竟然轻笑一声：“鬼么……”

她被这笑声惊出一身冷汗，只觉得本来燥热的天气也不热了，手里拿着那柄扇子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面前人总算说道：“你下去吧。”

她急忙回了少爷屋子。

少爷睡下了，她闲下来，就决定整理一下其他的房间。

拿了鸡毛掸子，她先进了最近的书房。

书房里书籍不少，墙上更是挂了不少字画，有少爷自己的，也有买来的名作。

因为少爷常来，书房倒是干净明亮，只是仍不免沾了些许灰尘，她先将桌子清理一番，见搁在笔架上的一支毛笔竟然忘了洗，记起管家在培训时有吩咐，毛笔用完要立即洗干净，不然一支笔就算废了。

 

风天逸迷迷糊糊睁开眼，看见一个身影立在窗前。

这身影很熟悉，但他竟立刻想不起来是谁。

于是他开口：“谁？”

那人转过身来，轻言道：“醒了？刚刚小二把吃的送上来了，都在桌上，起来吃点儿。”

风天逸注意到他裹着头巾，身上是胡人的服饰。

“你昏迷了一天了。”那人说道，走到桌边替他倒了一杯茶。

风天逸呆楞着接过茶，看着男人的脸。

他的脸上突然浮上悲戚，一颗泪水悄然滑落：

“所以那些都是梦对不对？这才是你，这才是真正的你对不对？”

男人向来淡然的脸上罕见地慌了神，他连忙道：“你怎么了？怎么哭了？”

“我做了一个噩梦。”风天逸抱住他道，“一个有关于你的，很长很长的噩梦。”

“梦见什么了？”这人问。

“我不愿意再想了。”风天逸闭眼道。

他松开眼前的人，却蓦然发现这人不见了，风天逸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慌，他想叫他，却发现叫不出来他的名字，他拼命跑出门外，却看见了一片湖水，有几个人在那里戏水玩耍，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。

岸边有个人穿着深蓝色的衣服，他没有下水，他转过头来冲自己喊着：

“少爷，快下来！”

风天逸还在怔忪之间，蓝衣少年便小跑上前来：

“还等什么呀！”

风天逸看着他，喃喃道：

“羽还真……”

羽还真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你没事……太好了……”风天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，但看着眼前的人，他的内心是被一阵狂喜所冲刷着，几乎忘记了刚刚的诡异事情。

“我当然没事！”羽还真高兴地把他拉到湖边，“一起？”

风天逸微微向前倾，想看自己在湖中的倒影。

没有倒影！

 

倩儿拿了洗好的笔回来放进了笔筒。笔筒旁边是一个大瓶子，里面放着许多裱好或未裱的字画，上面蒙了灰，比其他地方更甚。

她决定把这些字画拿出来好好整理一下。

只是手刚拿起瓶子，门口却传来一声：

“别动那个！”

她惊诧抬头，原来是少爷。

他不是睡下了吗？

此刻少爷站在门口，神色难得的带了一丝紧张和恼怒。

她连忙把瓶子放回原位：“奴婢只是想清理一下，上面积了很多灰……”

“不必了，你下去吧。”

她依言出去了，又听得少爷在身后道：“以后这间屋子不用打扫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风天逸走进书房，随手掩上门，慢慢走到桌前，望着瓶里的轴卷，站了许久，直到腿疼得无法支持，才坐到椅子上。

方才做梦时，他还以为一切都是真的，因为他很少做梦。

然而梦太美好，美好得根本不可能是真的。

梦里的那个人，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……

他将瓶里的东西都抽出来，毫不嫌弃上面还沾满了灰尘。

抚着卷帙，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
十个月的灰尘，原来也就这点厚度。

他拿出来却不打开看，只全部都扔在了地上，一下子又腾起一小阵灰尘飞舞。

又拿过房里的铜盆，随手拿起其中一卷，用火折子点了丢进去。

再拿起几卷，看也不看地丢了进去。

烟和灰尘呛得他咳嗽了起来。

倩儿其实没有走远，闻见隐隐的咳嗽声，再加上空气里浮动的什么东西烧着了的气味……

少爷……

少爷不会寻短见吧？

她急忙回到书房，门也不敲就推了门进去——

原来是在烧那些字画。

她放下心来，又疑惑道，我怎么会觉得少爷会做傻事？毫无理由啊。

可每每对上少爷的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，她又觉得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错觉。

究竟，是哪里不对呢？

风天逸见她直冲冲地进来，微微皱了眉，还未开口，倩儿就跑过来要拿他手上的东西，一边说道：“我来吧少爷，烟会呛着你。”

风天逸愣愣的没有松手，倩儿使劲一扯，竟不小心扯掉了其中一卷绑着的线。

画卷落地，徐徐展开。

风天逸的脸在火光下有些发红，额上也渗出了许多汗。

倩儿一下子怔住。

只见那画卷上画着一个人，一袭月牙白色的袍子，三千发丝白如雪，眉似利剑，目若寒星，棱角分明的轮廓透出些冷峻，端的是俊美无双，丰姿神逸。

好似仙人一般……

可是这人不是庄主吗？倩儿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，风天逸却已经拿起那画卷，两三下卷好了，又要丢进去。

眼看着画卷转瞬之间化作火灰，倩儿心中更是诧异，怔愣间，少爷已经把其余的也都烧得干干净净。

再抬头，脸上沾了黑灰，竟成了个大花脸。

倩儿却没有心情笑出来。

因为少爷的脸色，寒得像冰。

“你若是把你看到的说了出去，我就杀了你。”

倩儿战战兢兢：“是，奴婢不会说出去。”

她心里有些害怕，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。

她不敢深想，忙扶起少爷回到寝房，替他清理干净，又回书房收拾了一番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