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姬克哈

* 惊鸿一瞥

五、故事（二）

 

“我在家排行老六，是老幺，也是嫡长子，前面五个都是偏房所生，很不幸，都是女孩儿，也可以说是很幸运。因为没人与我争，她们也不必与人抢。我从小学文习武，同时也通经商之术，到我十八岁的时候，就该顺理成章继承商会和帮会，结果在我十三岁的时候，变故就发生了，父亲一夜暴毙，茶帮陷入混乱，而那时的我几乎无法挑起大梁。而我娘雷厉风行，挑起了这副本该压在我身上的重担子，居然一举清楚反叛势力，收服了帮众，从此我们白家日益壮大，人丁兴旺。

日子安稳了我娘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，她要求我立刻娶亲，为白家延续子嗣。这不算什么过分要求，她辛辛苦苦撑起一切，有权力对任何事情发号施令，而我也自然打算服从的，毕竟白家就我一个嫡传男子了。

但我心里仍有一丝不甘，我才十五岁，连历来要经历的江湖历练都没有过，怎么愿意就这样娶妻成家？于是我向我娘提出先出门历练一年再回来成亲的要求，她同意了。

谁知道，这一历练，却成为了我一生的转折点。“

白庭君说到这里停下，望了风天逸一眼。

风天逸没有注意他的目光，却沉浸地想到，自己也是十五岁那年出门游历，而那一年，也是他一生中的转折点。

白庭君继续道：“我武功底子不差，心里也一直想拜入某个门派精进一番，听说天下武功出少林，于是便直接去了少林，孰料做少林寺弟子是要剃头的，我当然不肯……”

风天逸心中暗笑，少林弟子都是光头这不是明摆着的？

“不过大老远的从南边跑到北方，却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，因此我还是拜访了少林掌门，他听说我是白家人，好好款待了我一番。离开少林寺我便往西行，听说西域帮派虽少，其实也很有些高手，并且招式奇特，很是中原武林人士所不能及，就打算去西域学师。去到那边，才知道那里漫天风沙，十分缺水，那沙漠更是人间地狱，然而主意已经打定，悔意倒成了动力，于是决定先找个客栈投宿再说，我走了好久，才见到一间客栈，那客栈名叫栖亭酒家。”

听到“栖亭酒家”四个字，风天逸的眼眸沉了沉。

“那客栈冷冷清清，客人甚少，我先在掌柜那里登记好，坐下来要了酒菜，偷偷四处打量，立刻就被两个客人吸引住了目光。要说为何偏偏注意到了这两人，一是因为客栈客人少，他们俩是为数不多的之一。二是那地方身处荒漠，老板过客无一不是灰头土脸，这两人倒干净得很。”

那两人坐在我斜前方，两人都着胡饰，头上盘了头巾，脸却是中原人无误，只见其中一个长得甚是出众，不过神色冰冷，叫人一看就敬而远之，另一个长相虽说普普通通，却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，我看他还是少年的单薄骨架，便判定他不过十五六岁。

我以前一位看病的师父平时喜好钻研一些奇淫巧计，也对缩骨功易容术等十分感兴趣，我耳濡目染便学到了一些，因此我见这位少年长相普通，然而脸型骨相甚佳，一双眸子极是灵动清凌，再仔细一瞧他脸与脖子的颜色，就立即判断出他其实是易了容。”

风天逸的眼眸闪了闪，却没说什么。

“我一边等着酒菜，一边拿余光留意两人动静，并非我无聊，只是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天，连个伴都没有，自然有些寂寞。只见两人慢腾腾地吃着菜喝着酒，易容的少年道：‘这个时节风沙肆虐，我们再等一些时日出关吧。’那男人却说：‘天下无不散之宴席，多些时日少些时日又有什么关系？’少年便不做声了，似乎有些恼怒又不得发作，但眼里的不舍和依恋却是十分明显的，我心里猜测着他们是什么关系时，客栈又来了几个人，坐的位置挡了我的视线，便没有继续再看。

谁承想，我这里菜还没上来，新来的那几个人竟然要同两人动手了，我猜测这几个后来的是本地人，平日里蛮横惯了的，就想找找借口欺负外来的，顺便诈点钱财什么的。

那少年道：‘我劝你们快些滚开。’语气狠戾有余，却威慑不足，听着更像是游玩时被败坏了性质的少爷。

那男人却没说什么，照常吃菜和喝酒。

而我想着，为什么这伙人不来欺负我这个势单力薄的呢？低头看了看，发现自己沙漠辗转一番，浑身灰土不说，身上也没什么明显值钱的东西，不似那少年，虽着胡饰，可手指头上戴的，鞭柄上镶的，脖子上挂的，无不是值钱的物件，怪不得会被盯上，加上两人看起来都文文气气的，不像是什么厉害角色。

但江湖的事，最不能以貌取人。

结果，当那伙人倒下的时候，我还是有些愣神，太快了，那个男人的剑法太快了，几乎看不清他如何出手，用的又是什么招式。

少年倒是没有出一招一式，他只问了男人：

‘没事吧？’

‘没事。’

两人便离开这客栈，我也立即起身，死了这么帮子人，这里已不是久待之地。

鬼使神差的，我跟在了两人后头，少年有没有发觉我不清楚，那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明显发觉了我的尾随，但他没有任何动作，大抵是知道我不足以构成威胁。

我跟着他们来到另一家酒店投宿，继续点了饭菜，毕竟还饿着肚子。那两个人倒是早早上了楼。

我吃饱喝足也上了楼，天色已经黑了，但我还是看见了那个少年，他正靠在栏杆边上发呆。

说是发呆也不甚准确，因为他手里拿着样东西，正盯着它看，见我来了，就连忙收好，转身进了屋。我也不太在意，只想赶快回屋洗漱一番，毕竟来这沙漠有些天了。洗漱之后我出来纳凉，看见客栈大多数房间的灯都已熄灭，只有少年房间的灯还亮着。

我突然间起了好奇心，竟然偷偷趴了窗，弄破了窗纸朝里望去，原来那少年已经摘了头巾，披散了头发，正往脸上涂抹着什么，涂毕，用清水打湿了，果然揭下了一张面具来，我这才看清那少年长相，一时间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……”

风天逸突然打断道：“你不用说了，我不想听了。”

白庭君奇道：“你不好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？”

“不好奇。”

“我还是想说。”

“你说你的，我可以选择不听。”风天逸说完立刻起身，迈着缓慢的步子要往门外走。

“你对故事不感兴趣，那你对离开这儿感兴趣吗？”

风天逸的脚步顿住。

“你能帮我离开这里？”他的声音带了一丝紧张和不敢相信。

“我能进来，自然也能出去。”白庭君道。

“你要什么？”风天逸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宴席，他转身望着那人道。

白庭君也望着他，眼神十分认真：“我要你。”

“什么？”风天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。

白庭君站起身来，从桌边走到他面前，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那句话。

风天逸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阖，却已经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，巨大的眩晕裹挟了他，拉着他坠入了黑暗。

一只手臂迅速接住了坠下的身体，白庭君喃喃道：“真轻。”

他看向怀里的人。

“我当时见了那少年，一颗心懵懵的像中了邪，用被雷劈了来形容都不为过，我想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惊鸿一瞥罢。”

怀里的少年安然沉睡。

“不料，我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上一句话，他就消失了，消失得彻彻底底，从此我寻遍武林，竟再找不到这个人了。”

 

风天逸醒过来，看见的是一片云一般的轻纱帷幔。

他立刻起身，随即感觉到了头痛。

这是什么地方？

他抬起手，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了。

衣服被换了……这个事实让他立刻心慌意乱，他忍着头痛和眩晕下了床，走到门口。

门没有锁上，他顺利地打开门，望见的是一处精致庭院，假山林立，小溪绕行，翠柳围堤。

几声鸟鸣传来，给这景色添了几分生气。

许久不见别处景致，他几乎不知道是该踏出去还是立在原地。

一位紫衣婢女突然出现了：

“公子，你醒了？你现在不宜活动，快坐着歇会儿吧。”

风天逸望着她，突然出手将她拉至身前，一只手卡住她的脖颈：

“你是谁？这是什么地方？快说！”

紫衣婢女神色毫不见紧张：

“公子不要害怕，是少主把您带回来的，叫我们小心照顾。”

“少主？”风天逸眯了眼，他想起来了。

白庭君。

手下仍不敢松懈：“放我离开这里，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。”

紫衣没有说话。

风天逸急了，语气加重：“你别以为我不敢……”

然而下一秒紫衣已在半丈之外。风天逸心中一惊，原来紫衣武功了得。

紫衣道：“公子，恕我无礼了。”说话间快速点了风天逸的穴道。

想到自己早已没了武功，刚才的威胁更是自不量力，一阵心火上涌，风天逸竟吐出一口血沫。

紫衣婢女连忙又解开他的穴道，将人扶到床边坐下。

“你身上有旧疾，刚刚又急火攻心，我先为你理顺经脉。”

说完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。

“彼岸花。”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
紫衣回头，便结束了渡气，将已经晕过去的风天逸放躺在床上。

“少主。”

白庭君走了进来：“发生什么了。”

“风公子急火攻心，晕过去了。”

“急火攻心？”白庭君道，“莫不是你又捉弄于人？”

彼岸花连忙辩解道：“这一位我可不敢，你千叮咛万嘱咐的……是他执意要离开这儿，还挟持我呢！”

白庭君差点笑出来：“他劫持你？”

“自然是没成功的。”

“想不到武功没了，脾气还是一样的冲。”

“少主……”彼岸花犹豫道，“方才我为他理顺经脉，发现他的毒已经很深了，再不加以救治，便没有几年可以活了。”

白庭君于是敛了笑意，蹙眉道：“这事你立刻去办。”

-TBC-